男人低頭用雙手流暢敲擊電腦，在屏幕上留下一行行字句。

心理專家德克萊恩，無論別人對他的實踐操作能力怎麽想，他在心理學的學術研究上的成就無人可及，哪怕是他的那位導師。

【這個課題有趣在key的雙重與矛盾性。】

文章中這樣寫著。

【已經通過心理暗示的方法，在她內心之中種下‘忘記所發生過的一切’這樣的深層暗示，並不會引發心理退化。她所忘記的應該只是暗示之中所發生的事，僅此而已。但是，最一流的催眠師也會犯錯，人的心有時候強大的難以想象。】

【正如自然環境變化，為了生存下去人類總會找出適應它的方法。此次病例就顯現了這一特性，她拒絕忘記，並使用某種方式封鎖了記憶。這簡直超乎想象，沒有人教過她怎麽做，但是她的確做到了！在被催眠的同時她學會並應用這種手法，對她自己同時又進行了催眠，保存住被封鎖的記憶，以便於將來有機會再度將它開啟。】

手指敲擊的速度加快，德克萊恩忍不住揚起微笑。

【雖然不知道她或者當初那個催眠她的人所使用的手法，但催眠大體都是一個固定模式。催眠師會在目標的意識裏植入一個key，這個鑰匙可以是關鍵字，一個人，物品，現象，日期，或者任何東西。這個key可以作為讓人的行為或者動作被triger（觸發）的關鍵，也可以作為埋藏一段記憶的鑰匙。這個key甚至能作為後門，對下一次的催眠暗示開啟大門。】

【根據我的研究，最有可能發生的事是——在被催眠，埋入這個讓她忘記一切的key的同時，她學會了這種方法，並意識到key的重要性。她知道這個key能用作triger來對自己進行記憶調整，於是她自己沿用了這個key，對自己進行更深層的催眠。這看起來不可思議，因為要達成這一行為必須是近乎在被催眠的同時進行自我催眠，但一種奇妙的本能，類似求生般的本能讓這一特殊案例做到了！】

【那個人用那樣東西作為key，封印她的記憶。而她用自己的方式將記憶重整，並用同樣一個或者相近的key作為triger，以便於自己將來能記起。顯然她沒有完全的成功，但僅是如此已經猶如奇跡一般不可思議，她是個讓人著魔瘋狂的漂亮案例……】

敲擊鍵盤的手停止動作，德克萊恩想了想，又將最後的整段話刪除。

不，不不不。他不該在文章之中透露半點有關導師的事或者引發人聯想的猜測。

他甚至不想將這篇文章交給導師看，哦，他的引導者，那個男人絕對不會想到這樣的結果。他絕不會意識到自己輕輕放過的小魚其實是條幼鯊，在水下徘徊不去，只為找機會將他的指頭咬下。

那個人會臉色大變嗎？他會一時失手，栽入水中嗎？自他認識那個人起，那個人就一直保持高雅，完美的姿態，那過於完美到毫無破綻的姿態甚至讓人感到威懾跟恐懼。這樣一個人，唯一的一個小破綻，自己要幫他掩蓋嗎？

“no。”

自言自語著，德克萊恩合上手提電腦的屏幕。

“不會再有這樣的機會了，導師。唯有這次，我一定要看到最後。”

說罷，他咧出一個大大的笑容。

****

“準備好了嗎？”瑞德問。

摩根點頭，表示錄音機已經打開。布斯點頭，表示自己已經準備好應付隨時的各種變故。貝倫教授瞪大眼看看他們，又看看自己手中抓住的玩具熊，而玩具熊的另一角被小姑娘抓著。

“我說，她不願意放開。”

“哦，好姑娘，能把你可愛的小夥伴借給博士一下嗎，就一下，我們馬上把它還回來。之後我帶你去游樂場。”布斯連忙勸說道。

女孩倔強的瞪著眼，這眼神就算是貝倫教授也覺得有點頭皮發涼。於是她故作鎮定的瞪回去……話說，對方只是個孩子，根本沒必要瞪回去的吧？

“如果害怕的話，你可以抓著我的手，我會代替它守護你。”布斯這樣溫和的說道。

小姑娘似乎被他的話嚇了一跳，她微微一震，轉頭看向這位看起來很值得信賴的警員。

“你騙人。”她不確定的說。

“我從不騙人。不信你可以問貝倫教授，她認識我很久了，你知道她的性格不擅長說謊，對吧，貝倫教授？”布斯仰頭示意。

“不能說從沒騙人，有一次你騙了我，不過你道歉了，好吧，除了那之外大部分時候他的確說到做到。”完全無視暗示的貝倫實話實說的回答。

小姑娘猶豫一下，最終點點頭，松開了熊轉而抓住了布斯的手。跟父親的手不一樣，這雙手的主人的手指上有著適合開槍的繭，有點像boss，是的，就像boss一樣可靠。

貝倫立即拿著熊去做檢查跟化驗，同時也是為了讓熊脫離女孩的視線，這樣，瑞德他們就能繼續下一步驟，驗證他們的猜想。

“現在，莉莎，閉上眼。相信我，完全的放松下來。”

女孩看看布斯，布斯點頭，於是她轉回頭，閉上眼。

“我數到三的時候，你全身放松，一，二，三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現在，告訴我，你都看到了什麽？”

“一個餐桌。”

莉莎感覺到，周圍一片黑暗，只有自己周圍的小場景是清晰可見的。自己坐在一個長餐桌前，餐桌上擺放著精美的餐具，一共有……一、二、三，三套。

自己面前有一套，旁邊的位置有一套，自己對面有一套。

“有人坐在桌前嗎？”

是的，有。旁邊的位置是空的，可是對面坐著一個人。

“誰坐在那裏？”

是一個男人。

“能描述一下他的樣子嗎？”

他？他看起來跟爸爸一樣高，正拿著一把鋒利的小刀切牛排。不過那不是牛排刀，刀切入牛排之後還有鮮紅的血滲出來。不，等一下，那或許不是牛排？那是……紅色的，新鮮的肉。

“註意力放在那個人身上，告訴我莉莎，除了身高，還有什麽特征？”

我看不清他的臉，但是能看到他整齊的頭發，鬢角。金色，不，白色，不，黑色？不……抱歉，我不知道。

“其他的呢，你能看到他的眼睛嗎？”

我看不到他的眼睛，都被黑暗遮掩起來。不過我能看到他的袖子，是亞麻質地的西裝，布料看起來相當柔順，不會留下褶皺。

“還有別的什麽？他的輪廓？相貌，或者其他的你能看到的東西？”

莉莎繼續看著對面的人，他看到那個人擡起手，將食指至於唇間，擺出‘噓’的姿勢。就在此時，她看到了露出袖口一截的一塊手表。

“莉莎？你看到了什麽？”

莉莎沒有說話，因為那個人說，噓。

【goodgirl。】

那人微微點一下頭，然後拉開椅子站起身。他從地下拽起一只玩具熊，放在椅子上，然後自己離開了。

“莉莎？莉莎！坐在你對面的人呢？你現在怎麽樣了？”

坐在我對面？現在坐在我對面的是david。

“david？你說剛才坐在你對面的人是david？你能描述一下嗎？”

怎麽描述？david就是david啊，兩只耳朵，一只扣子眼睛，一只正常的眼睛，我可愛的毛茸茸的david呀？

“……莉莎，你現在對面坐著的不是人，而是玩具熊嗎？”

是啊，就是david。

“剛才坐著的人呢？”

什麽人？一直坐在我對面的就是david。“”

“……好吧，莉莎，那麽，這個大衛跟你認識的大衛有什麽不同嗎？”

沒有，大衛就是大衛。

“它會說話嗎？”

【當然我會說話，蠢貨。】

熊說話了，當然只有莉莎能聽到。

【我知道他們想要什麽，你可以伸手碰碰我。】

大衛這麽說。

“它讓你碰它？那麽試著碰一下它看，莉莎。”

這情景看起來挺詭異，但莉莎一點都不害怕，因為那是大衛，會保護她的大衛。於是她伸出手，碰到大衛毛茸茸的爪子上。

“你看到了什麽？”

……棋盤。

“你在什麽地方，莉莎，你在哪裏看到了棋盤？”

我？我在……

莉莎看清自己所在的地方。

這是她的家裏。

周圍的家具整齊，地面幹凈，但是媽媽的房間有些淩亂，床上有一些雜志。電腦正開著，媽媽正在看電腦，沒有註意自己站在門口。在床頭櫃的一角，她看到了拆開一半的包裝，跟露出一大截的棋盤。

她看向電腦，媽媽在跟人聊天，窗口上的聊天記錄顯示著她正跟一個人對話。

“跟她對話的人是誰，你能看到嗎？”

是的，她能看到，id的名字是。

——最終獲勝的那一步，將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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